1988年春天，希腊雅典通讯社社长塞德里·卡其斯先生率代表团访问中国。

这时的中国和1978年大不一样，已经完全恢复了和各国的正常交往，接待工作也步入正常轨道。雅通社代表团访华就由新华社接待。我受新华社委派，全程陪同雅通社社长塞德里·卡其斯、夫人伊丽亚和通讯社英文专线主任克里斯托斯·伊里乌先后访问了北京、上海、杭州和西安等地。所到各地均由新华分社安排，总社也没有专门派领导陪同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新华社副社长庞丙庵和卡其斯会谈

作为希腊语翻译，我思索的一个问题是，在接待希腊客人过程中，无论是官员还是普通人，怎样把握分寸，保证主宾的交流气氛。通过这次在各地陪同客人就餐，我有了点体会。

卡其斯夫人伊丽亚个子不高，胖胖的，一头白发，她也是驻外记者，多次到欧洲各国采访，认识许多中国记者，经常吃中餐。所以，她宣称自己是“中国通”，坚持在中国只吃中餐，只用筷子，拒绝刀叉。

在北京用餐是在曲园和三峡两家酒店。

曲园是湘菜，三峡是川菜，菜都很好，色香味俱全，就是太辣。卡其斯和伊里乌怕辣，每样菜只是象征性地尝一尝，而伊丽亚却对菜品赞不绝口，尤其鱼香肉丝，更是她的所爱。边吃边说：“好吃，好吃，我爱吃！”其余二位看得瞠目结舌，因为希腊人能吃辣的真不多。

第二天，卡其斯揭发说，他夫人昨夜一直肚子疼。伊丽亚不好意思地承认：“没想到这里的中国菜和外国的中国菜不一样。”我也在许多国家吃过中餐，各国都根据当地特点，对中餐进行了适当的“改造”，增加本地特色。比如川菜在各国的辣味都不同，适于当地人口味。这是卡其斯夫人到了中国后才体会到的。伊利乌“趁火打劫”说：“我的中国通夫人，你以前吃的是外国化了的中国菜，这里是地道的中国菜。你是中国通，但你的胃是希腊通，慢慢来吧!”

伊利乌的祖籍是以色列，后来加入了希腊籍。个子不高，有点秃顶。他不会用筷子，每次用餐我都事先关照“上刀叉”。他感到骄傲的是，没吃辣菜，胃口一直很好，在中国体重增加了。但是……就在一次宴会上，上来一道菜，看上去颜色暗红，肉又嫩又香，上面还撒了一层芝麻，主人说：“这是狗肉。”我看到客人们纷纷叫好，大吃不止，他们根本没有注意主人的介绍，相互说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菜。”我知道希腊人不吃狗肉，如果此时翻译会破坏整个宴会的气氛，让主人下不来台。好在客人只顾吃，不一会儿盘子就见底了，也没人问是什么菜，就来了下一道菜，把话茬打过去了。离开餐厅后，客人还念念不忘那道菜，感谢主人安排了一道最好吃的菜，问“什么菜那么好吃？”我只翻译了感谢的话，把问话搪塞过去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希腊客人在龙井茶茶园

三天后离开北京，我们到了西安。伊利乌还是念念不忘那道菜，问我：“那是什么菜，在这里我们一定还要这道菜。”我简单地回答：“狗肉。”“什么？”三位客人同时惊叫。社长卡其斯说：“我从来没有想到狗肉会这样好吃!”伊利乌脸色一下子变了，对说我：“你太不够朋友了，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我？可把我害苦了！”他说，他平生最爱狗，家里养狗，每天领狗散步，待狗如子。他像得了病一样，不停叨念：“狗啊狗，可怜的狗！”我解释说，这不是那种宠物狗，是专门饲养、共餐桌用的肉食狗。伊丽亚找到了报复他讥讽自己的机会：“你别假慈悲了！人养猪、羊、牛不都是为了吃肉吗？你为什么还吃牛羊肉？”伊利乌无言以对。第二天，他见到大家，第一句话就是：“昨夜没有睡好，总梦见狗，狗一直在我肚子里叫个不停。”从此，一上餐桌，伊丽亚就说：“这是狗肉！”吓得他不敢动筷子，反复问主人每道菜是什么肉，在确信不是狗肉前不吃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希腊客人访问杭州

坐落在杭州西湖畔的楼外楼酒家外部风景秀丽，内部装修传统的中式，卡其斯先生说：“来到这个地方首先就大饱眼福。”结果，那里的饭菜也令他大饱了口福。

当身穿民族服饰的女服务员把西湖醋鱼放在桌子上，客人们拿起筷子时，只见浇着汁的鱼竟然“摇头摆尾”，客人们的筷子停在半空，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。主人笑着说：“不要怕，鱼是熟的，可吃，可吃！”伊利乌大惑不解，问：“熟的怎么还活着？”服务员解释说，这是刚刚从湖里捕上来的鱼，洗净后，厨师一手提头一手提尾，在开水中煮三分钟，因为鱼的头尾没有入水，神经还活着，浇上汁后，往往能动，表示火候掌握得好。客人这才吃起来，倒是一道鲜美的好菜。但是，希腊人单独对我说：“这有点太残忍了。”从那以后，凡是接待希腊客人，我事先都通知他们不要上“摇头摆尾”的鱼，一般希腊人不敢吃“活物”。

接下来服务员把一个圆圆的荷叶包放在餐桌中间，热气腾腾。伊利乌问伊丽亚：“中国通夫人，这是什么怪胎？要生什么东西？”夫人摇头。主人慢慢将荷叶打开，“鸡！”客人异口同声叫起来。主人用筷子一搅动，鸡肉和鸡骨分离开，散发一股奇香。主人介绍说，这道菜名是“叫花子鸡”，传说是乞丐抓到一只鸡，用泥包住，放在火里烧熟的。现在厨师将腌制好的鸡，用荷叶包好，外面再涂上一寸后的含有各种佐料的泥，在火里慢慢烧烤3个小时，菜才算完成。上桌时把泥去掉，就是诸位看到的样子。客人又惊又喜，他们说，在杭州用餐：“三分钟，吓一跳，三小时，没想到！”

在西安，主人为客人摆了一顿饺子宴。饺子是中国北方一道家常菜，西安的饺子很有名。主人介绍说，这家餐馆能做出108道味道不同的饺子。每一道一个味，拇指大小的饺子用小蒸笼上，每人只吃一个。不停地上，不停地吃，直到客人说：“饱了，再也吃不下去为止”。那天我们吃了20道味道不同的饺子后宣布：“到此为止!”

这次宴请与以往不同的是，没有在包间，而是在大厅和中国人一起用餐。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卡其斯社长说：“你们真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了，没有把我们隔离起来，和中国人一起吃饺子感觉真好!”伊利乌更是兴奋，吃狗肉的阴云已经散去，他特别喜欢当地的糯米酒，喝多了，话也多起来，竟然跟素不相识的当地邻座人干起杯来。西安是中国古都，开放的城市，当地人礼貌，大方，和伊利乌各说各的语言，谁也不知道对方说什么，相互敬酒，很搞笑，又非常亲切友好。在这里我有两点体会，一是一般就餐不安排包间，和普通中国人一起，客人感到亲切，又了解当地风情。第二点是，不同语言的人不总是需要翻译才能沟通的，在特定场合他们会找到特定时间的特定语言相互交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