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10多亿民众的国家，把一个领袖神化。这个领袖的一点失误，造成了这个国家历史上10年的疯狂，造就了一代疯狂的人，这些疯狂的人干出了许多疯狂的事。这个国家自己的人遭罪还不算，还影响了帮助这个国家搞运输的希腊人。我这个懂希腊语的人是见证。 我不是历史学家，不是社会学家，也不是理论家，不敢对这一历史妄作评价。我相信总有一天，会做出全面客观准确的结论的。

那个年代的最常见的疯狂的事，是每逢毛主席说话，就是“最高指示”。无论什么时间，只要一说话，老百姓就放下手中的工作，走上街头，开始游行，手拿红宝书，高喊“毛主席万岁，万万岁！毛主席万寿无疆！”无一例外。我这个负责希腊船的业务员，也必须马上上船，让船员全部下来（除了必须留下值班的以外），参加到游行队伍里，和码头工人一起游行，高喊同样的口号。大部分船长了解中国当时的疯狂，就派出一些船员参加。船员们很高兴，反正不干活，跟中国人欢乐几个小时也挺有意思，像过节一样。有个别船长个性强，说“这不关我们的事，”不让船员参加游行。结果的遭遇很惨，各种各样的惩罚，我不多说，估计很多有这种经历的船员会告诉你们的。

我现在要说的是一个令我难忘的“案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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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，边防检查站请我去当翻译，说要审讯一个重要“罪犯”，罪犯他一点英语也不会，请我去当审讯翻译。他们向我介绍说，这个罪犯有“想谋杀毛主席的嫌疑”！这还了得，毛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，伟大舵手。在当时，有这种想法就是死罪啊！

这个所谓的“罪犯”是一个希腊见习水手。我至今已不记得他的名字，就叫他见习水手吧。我在前面说过，在那个年代，人们不好好工作，每天就是搞革命。码头上装卸货物非常慢，很多希腊船到了目的地却不能进港，只好在锚地等候。有时要等几个星期，甚至一个多月。你想想，船员们经过一两个月的海上航行，到了目的地还不让靠岸，在锚地等待，那日子多难打发。

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，除了《毛主席语录》，当时出版的小册子非常多。每本小册子的封面都印有毛主席的头像。只要外国船停到锚地，边防战士上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散发《毛主席语录》和各种小册子，让外国船员们好好学习毛泽东思想。

见习水手刚刚16岁，还是个孩子。忍受不了寂寞，每天在房间用气枪练习射击瞄准。正好边防战士给他的房间送来一本英文小册子，他一看封面有个人头像，于是撕下来，贴到墙上当靶子，每天对着头像射击。从脑门，到鼻子、眼睛、嘴……越练越准。他哪里知道，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了！

当边防战士发现他房间的毛主席头像被气枪子弹打得像筛子似的，惊恐万状，马上报告，接到的命令是“马上逮捕！”于是，这个见习水手被关进了公安局拘留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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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见到这个孩子时，他已经吓傻了，不说话，只是哭，不停地说“我想回家”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他抓起来。那时谁要是对毛主席不敬，就是犯罪，就是敌人。公安人员的态度可想而知。怎么办？我如果公开给他开脱，肯定说我立场有问题，爱憎不分，敌友不分，把自己也牵涉进去。我明明知道孩子无知，无意中犯了大忌。不救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。于是，在我单独和见习水手在一起时，告诉他，一定要实话实说，说他自己根本不知道照片上的那个老爷爷是谁。还要说自己家里很穷，被生活所迫出来当水手，家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等他赚点钱养活……那时，这些话足以打动审讯人员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就是同情无产阶级，反对资产阶级吗！这叫无产阶级感情……

就这样，在以后的审讯中，这个孩子坚持说这些话，再问就哭，就说“想回家”……审讯人也觉得审讯不下去了，就反复问我：“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？”我说，肯定不知道，因为他来自一个小岛，根本不知道外界的事情，又没有文化，第一次到中国来，哪里知道中国的事情和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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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，折腾了几天，在那艘希腊船离港前，做出结论：希腊水手年幼无知，经过教育，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，诚恳道歉，决定宽大处理，予以释放，允许他随船离开中国。

以后我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，我记得这个水手好像来自希俄斯岛，现在应该也是60多岁的人了。如果他能看到我写的文章，会想起当年在中国的遭遇，我真希望能联系上他，了解一下他离开中国后的生活……